連方瑀的父親,改變了我生命的軌道
民國63年高中畢業後,我考上台大物理系,在我們鄉下寒村這可是難得的好消息。可是我在物理系念了二年後卻決心轉到台大法律系,在台大總共唸了六年才畢業。許多人都很好奇為什麼我有那麼大的勇氣降轉二年,大學唸六年,而且物理系與法律系兩者似乎並無關聯?是不是物理系念不下去轉到台大法律系比較好混?
說實話,我本來在數學、物理、化學三科就特別專長,也有很高的興趣,幾乎三科成績加起來就已達錄取成績。但是我的興趣與關懷非常廣,特別是對人文、社會、歷史、哲學、經濟、政治等各方面都很關心。台大是自由學府,學生可以盡情馳騁自己的興趣與思維。當時我往往一個禮拜看四、五本書,可是都跟物理無關。我常常思維著一個鄉下人來到台北都會與台大學園之間的差異、變遷與適應之間的心路歷程,也常常質疑著許多鄉下出身的大學知識青年,「來來來、來台北,去去去、去美國」的「菁英飄散的宿命」,也思索著改變這樣宿命的可能性。
大一下學期,我就擔任北門中學旅北校友會的總幹事,並舉辦返回母校提供學弟妹升學諮詢的活動。當時關懷故鄉的心情已表露無疑。後來,我逐漸更清楚的關懷中國近代史悲慘的宿命,但經過一年多的探索,竟然驚覺「政府當局的專制獨裁,貪污腐化」才是中國近代悲慘歷史的根源。乃頓覺人生茫茫,深知國家沒有前途,個人前途又要如何追尋?當時物理系學生都出國,出國後多不回來,然而我又不願意在人生都攪不清楚,懵懵懂懂下就拋下年老的雙親出國留學,但定著在狹窄的物理學空間,已無法滿足我對生命、社會、人類的關懷與疑惑。這樣一個「少年維特的煩惱」,可不是對愛情與自我的徬徨,卻是對社會、國家與人生的煩惱。就在這樣的心情下,從台大物理系二年級升上三年級時,我努力嘗試著多在物理系館及系圖書館走動,希望能因而把自己的心情定著在物理學上。但開學沒幾天,發生了一個事件,卻改變了我生命的軌道!
民國66年9月下旬的某一天下午,升上物理系三年級後剛開學沒幾天,我在台大物理系圖書館K書到5點左右,夕陽餘暉正映照在校園,我收拾書本準備到校園散步遐思,正巧發現系裡一位罹患中風的老教授,從三樓走下二樓準備倒水喝,蕭瑟的身影在落日的煙塵中更添幾分悽涼……。我不敢去打擾老教授艱難的步伐,怕傷了他的自尊心,但心中卻有無限的關懷與不忍,等到老教授步履蹣跚的離開後,我心中有一股強烈的感觸,如果我繼續留在物理系,出國取得博士學位,回國任教,那位老教授的形影可能就是我最後人生的寫照….。這是我喜歡的人生嗎?當下我加快腳步離開物理系館,並決定轉系。這一位對我轉系無形中有直接影響的人,就是方聲寰教授,據了解他即是前副總統夫人連方瑀女士的令尊。
當天的黃昏直至晚上,我在台大校園內踱著方步,來來去去思索著該轉到哪一學系,才得以實現自己人生整體規劃的期望,最後決定降轉法律系的理由,是因為律師的職業可以繼續維持對人與社會的關懷,而律師的職業也是大家所羨慕、肯定的職業,父母親一定更加歡喜。就這樣我瞞著父母親,自己著手轉系的一切準備工作,我相信只要認真,一定能考上律師。後來為了給父母親一個交代,我退伍後,隨即準備考試,並且一試中的,於民國73年考上律師。
抉擇改變每一個人生命的軌道,也改變每一個人的命運,可是什麼才是好的抉擇呢?大概只有天知道吧!

意外走上民主改革之路
民國66年,降轉到法律系後,卻被設計去幫林義雄助選,而意外地走上民主改革之路。
轉系後,朋友介紹認識謝明達(前台北市市議員,當時為台大論壇社社長),有一天,謝明達神秘地說要介紹我認識一個朋友。到達那位朋友家後,簡單的寒喧打招呼後,就連同其他幾位年輕的朋友坐車到宜蘭。我一肚子疑惑,到底要幹什麼?卻又不好意思問清楚;當天下午到達宜蘭,就開始沿路幫當時選省議員的林義雄發傳單助選,如此一連兩天,我有一種被騙的感覺。不過也因為這次被騙發傳單的經驗而認識幾位朋友,當時一同去發傳單的有邱義仁、陳菊等,後來在宜蘭碰到游錫堃,當時他們都還不具公職身份,而只是熱心的民主人士。
因為這一次發傳單的經驗,在那一年的選舉,我們就組了一個學生助選團,從北到南去關心及參與;到投票日我被分派到南投幫當時選省議員的張俊宏監票。大選開票日當天在桃園發生著名的中壢事件,而大選結果,黨外人士大有斬獲,大家都非常興奮。
大選後,邱義仁、林正杰等幾位投入選戰較深的學生領袖召開選後檢討會,我也有機會參與旁聽。大家對透過民主選舉改變國民黨一黨專政,皆有相當的信心。我也受到很大的感染,而積極投入推動更多大學生關懷台灣民主選舉的運動,後來並與邱義仁、林能白、謝明達等在信義路師大附中附近共同租屋居住,做為推動校園民主的基地。
民國67年,國大、立委選舉,我先幫康寧祥助選,後來到彰化幫姚嘉文助選,因逢中美斷交而停止選舉。
民國68年正是「狂飆的美麗島雜誌時代」,因為停辦選舉,讓大家的能量匯集在美麗島雜誌上,而形成「美麗島政團」的雛形。然而國民黨內軍、情、治等右派的整肅力量也逐漸透過疾風雜誌的挑釁、施壓,終於在民國68年的世界人權日,發生了美麗島事件。大逮捕活動時,幾位朋友都逃了,我自認為還不到那個層級,所以仍然堅持留在學校,準備考法律研究所。沒想到民國69年2月28日,卻發生林義雄一家老少三口,慘遭幾近滅門的林宅血案事件。這個事件衝擊太大,讓我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唸書。
林宅血案後,台大法律系一位同期的女同學陳文茜主動積極站出來表示關心,大家對國民黨開民主倒車屠殺老弱的做法痛恨不已。
陳文茜這幾年風靡台灣的政治界及媒體界,是當時完全想像不到的,不過也可以看出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奇女子。
民主是要付出代價的,在大學的這段經歷千金難買,然而此中的教訓卻是慘痛無比,如果不是對台灣堅定無悔的愛,許多人早就噤若寒蟬了。
她大我八歲,我願意愛她一輩子

太太郭椿華大我八歲,結婚時還是佳興國中的老師。
民國71年底,剛退伍三、四個月,正結束在當時黨外有名的深耕雜誌執行編輯的工作,回鄉準備律師高考,一方面準備考試,一方面也在黃憲清醫師開設的家教班任教。
有一天,因為陪父親北上參加台灣原日本兵聚會,因公路局國光號班車誤點,而在興南客運的佳里車站與當時的郭椿華老師認識,上車後又坐在一起,而點燃了這一段姻緣。
當時我就知道椿華年紀比我大不少,所以第一句話就問她:「小孩多大了?」,椿華回答說她還沒結婚,一句莽撞的問話,害的場面很尷尬,幸好椿華不以為意,我也趕快心虛地找其它話題,就這樣,我們一路聊到台北,聊了四、五個小時。
坦白說,我是個看到女孩子很容易害羞臉紅的男孩子,而且古意到以為只要牽女孩子的手,就表示承諾要追那女孩子。由於了解椿華年紀大我不少,所以對大姐姐不敢有非份之想,因此心理上也毫無設防的展開了一段”單純友情”的交往。
也許準備律師高考是一件太沉悶枯燥的生活,每天強迫自己唸十二小時的書,空白的感情生活讓”單純友情”產生些微的變化。椿華很安靜,作手工藝品、插花、皮雕等各項才藝,充實她的生活。我很欣賞她能安排自己的生活,可是也看得出來她感情空白的幽怨,心理上也為她抱屈:「這麼好的女孩,為什麼沒有好男孩來照顧她呢?」。單純的友情,經過一個多月的變化,竟發展出”男女朋友”的關係,也許這即是所謂的緣分!
民國72年2月,當時台北市議員陳水扁的律師事務所及服務處有一個工作機會,朋友介紹我去,我跟椿華提出來討論,椿華一口就鼓勵我北上工作,我問她,她擔不擔心如果我北上,我們兩人的感情會不會發生變化?椿華回答說,那也是命吧!她的回答讓我非常感動。
上台北之後,距離讓這段感情的熱度冷卻,而面臨社會現實及人生婚姻抉擇理性的考驗。我了解椿華大我八歲的社會壓力,不是一時感情衝動可以支撐完整個人生的,必須了透人生婚姻的究竟才能堅定的走下去。民國72年5月到7月中旬,除了工作以外,整顆心都是在思索著「跟一個大我八歲的大姐姐結婚,人生會變成如何?我是否有堅強的信心足以承受社會壓力?」,在作出人生不悔的決定前,我向許多朋友徵詢意見,包括現任行政院秘書長的邱義仁。
椿華知道我正在徬徨,她並沒有強迫我,祇是含著眼淚表示,無論我作出什麼決定,她都是我的好朋友。椿華的態度讓我非常感動,7月中旬暑假,椿華上台北來,我們已經二個多月沒見面,她憔悴了許多,為這一段感情所苦,她心理上覺得也許這是在一起的最後一段時光。見面時兩個人整個晚上都淚眼相對。那天半夜醒來時,發現她正眼眸含淚的注視著我,她說她希望能多看看我,她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這麼貼近地望著我的臉龐!她要我不要難過,她會作我永遠的朋友。她的話重重觸動我內心深處,頓時也禁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。當天半夜,我終於下定決心:「無論多大的社會壓力,我會勇敢地陪她度過此生,給她快樂,給她幸福。」,隔天,我們共同決定兩週後結婚。
我們結婚已經十八年了,結婚後,我考上律師、考上研究所、開辦律師事務所到回鄉參選立委,連任立法委員三屆,椿華的操勞與辛苦,實非外人所能完全了解,我們同甘共苦,感情歷久彌新。我們慶幸做了人生重大不悔的決定,「愛她,就跟她結婚吧!」。
願上蒼見證我們的真情
為了保護七股潟湖,台灣現存最大的潟湖免受七輕煉油廠、大煉鋼廠的毀滅破壞,我於1996年8月11日至8月18日發起「愛鄉土、反七輕、南瀛苦行」,八天七夜的活動,並理光頭,落髮以明志,成為立法院的「光頭立委」。
許多人,對我的這一次行動及理光頭,非常好奇?
小時候,我家位在鹽田、漁塭、農田交錯的七股鄉的小農村,它原是台江內海旁的聚落。清晨時,父親常要我們小孩早起陪他慢跑,我喜歡一路跟著父親的屁股,有時遠眺著七股鹽場雪白的鹽堆在朝陽與藍天中閃耀的光輝,還有水鳥群飛,劃過天際的美景。下午陽光稍軟時,我也喜歡跟著鄰居的嬸嬸、叔叔、大哥大姊們到連接七股潟湖的水路,去撈魚蝦、捉螃蟹、貝類,這樣的日子,是我童年美好的記憶,我喜歡,並願意繼續擁有它。
如果,故鄉的清晨、藍天、鹽山、水鳥群飛的天際,換成了灰濛濛的幾十隻煉油廠、大煉鋼廠的巨大煙囪,與燃燒的火炬,教人情何以堪。如果魚蝦、螃蟹、彈塗魚無法在水路生存,午夜夢迴,令人痛徹心扉!
故鄉啊!故鄉!難道這一片美麗的土地就這樣淪為貪婪與無知的祭品嗎?
身為七股鄉出身的國會議員,仍然無法阻止七輕煉油廠與大煉鋼廠,經過數年的努力,尤其經濟部長王志剛一上任就宣佈一九九六年底前要動工。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淒涼與無奈的心情,為了表達對這一塊土地無盡的愛,在無計可施之下,乃以苦行的方式希望喚醒人民的關心。
在苦行的前一天,自然而然的產生了理光頭、落髮以明志的心情,希望上蒼來見證我們的真情,希望這一塊祖先留下來的土地,能夠為世世代代的子孫永遠保存。
8月11日上午臨行前,當理髮師的理髮刀落下的那一瞬間,我的眼淚奪眶而出,故鄉子弟的心情,不知上蒼可否明白?我也看到我太太的眼淚,以及許多朋友紅紅的眼眶。
八天七夜200公里的苦行,對大多數人而言,是體力及毅力嚴格的考驗,特別是酷熱的南台灣八月天,如果沒有愛心與感動,這種傻事不會有人做的,我們感謝來自縣內各地的朋友及來自全國各地的團體代表,許許多多人不畏溽暑共同參與。頭頂炙熱的太陽,腳踏著高溫的柏油路,還要面對隨時而來的午後雷陣雨。熱風汗水濕了衣服,雨水也浸透了鞋襪及褲子,腳底冒起了水泡,泡裡再起泡,褲檔磨破了皮,就這樣一步一步拖著痛楚走過了台南縣22個鄉鎮,總計200公里。
時間荏苒,雖然已經五年多了,但走過的道路必留下痕跡,今天七股潟湖還能保留下來,這一段八天七夜的苦行,應該扮演著關鍵性的地位,我們以感恩的心,感謝所有參與這次活動的朋友,也感謝上蒼,善意的回應了我們沉痛的呼聲。



傻人阿智 苦行台灣
在人生的道路上,我常做了一些別人認為是「傻事」的工作,但是推動歷史的巨輪,卻往往需要一些傻勁。除了當兵行軍外,很少人會傻的從屏東走到台北市,1999年7月9日到7月24日,我就從屏東出發,忍著溽暑苦行走到台北市。到現在,我還懷疑這股傻勁究竟從何而來!
1999年7月,正逢第三屆國民大會最後一次會議,全台灣關心國政的有識之士,都體認到這次會議若無法朝向凍結國大直選的方向,則台灣勢必走向雙國會,國大擴權將會無法回頭,這一個危害國家社會的憲政怪獸將更難以廢除。為了這一個最後的契機,我和一些朋友為台灣著急,雖然絕大多數人贊成費國大,輿論也批判的很厲害,但要國大代表自廢武功畢竟是很困難的事情。連民進黨都很難擺平內部的反抗,最後我們覺得社會力若不凝聚,恐怕無法達成凍結選舉之目的,乃發起「全民廢國大,苦行救台灣」的活動。從1999年7月9日到7月24日,共16天、全程450公里,走過17個縣市。
從台灣尾走到台灣頭的經驗,是非常寶貴的,雖然頂著7月天的太陽,腳踏著燙人的柏油路,熱氣燻人,卻又常遇到午後雷陣雨。而且離鄉背井,補給支援也很困難,如果生病就無法繼續走下去。而腳底水泡長了又長,磨破皮的地方要忍耐十幾天的苦行,途中光是鞋子就換了三雙,到了每一縣市,各縣市的民進黨公職人員及支持者,有些很熱心讓我們很感動,有些人連理也不理我們,讓我們深感寂寞。
苦行的隊伍歷經16天終於完成,除了要感謝故鄉一些伙伴外,核四公投志工的全程參與也是最重要的支柱。
這一次苦行廢國大的活動,對凍結國大選舉究竟是否有效,我們不敢論斷。但很多國大代表當時對我們是相當不滿的,因為我們給他們不小的壓力。最後歷史出現奇蹟,國大代表延任案換取凍結選舉。沒想到總統大選後,大法官做出延任案違憲之解釋;在政黨輪替後,新的政治形勢下,國民黨為防止親民黨坐大,而與民進黨合作,達到廢除國民大會的共識。歷史也許是一種偶然,也許是曲折達成的,但如果沒有「廢國大苦行」的壓力,究竟歷史的軌跡是否與現在相同?恐怕只有天曉得。
大家也許不太記得這一件「廢國大苦行」的活動,但對於我們這一群參與「廢國大苦行」的伙伴,則意義非凡。
有時候,我們覺得很傻,但是我們心安理得,覺得為台灣盡了力,感到安慰!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,這個傻人阿智,又會再作哪一件傻事?
最近國會亂象,人民希望立法委員減半,政治人物也以此為訴求,但都只是口頭上光說不練。究竟何時才會再出現類似「傻子阿智」的人,來繼續推動「立委席次減半」的運動呢?
